沈确看向仲虎,仲虎呆呆地愣了一秒,瞬间回过神来,对上了沈确的眼睛。

沈确察觉到了仲虎的变化,他盯着对方,一瞬不瞬,“欲说何事?”

仲虎觉得自己有些莫名,但他不知该怎么描述这种奇怪的感觉,只好摸了摸耳朵,按下心头异样,“无事郎君,我这便去雇车。”

二人一路回到了沈府,沈确一进门,家仆便上来禀告,“少主君,您让我将证物带回,并让府医与沈嬷嬷查验,此事均已办妥,如今府医与沈嬷嬷正候在厅中等您。”

沈确点头回应,阔步走向正厅。

黄府医和沈嬷嬷见到沈确,纷纷起身行礼,沈确没有多加寒暄,直接进入了正题,黄府医先表明他的发现,“少主君,您让我查验的木桶与竹筒,老夫现下都已验过,”他摸了摸自己疏朗的胡须,指向身前两只木桶。

“这个空木桶上附着的乃是白矾,而这一只木桶里,装的则是治疗烫伤的膏药。”黄府医说完,又从身后的药箱中拿出两个小纸包。

“这被啃咬的竹筒,里边装的乃是麻油,而这另外两个空竹筒,残余物则分别是硝石与雄黄。”说罢,他将小纸包打开,一个纸包里是黄色的粉末,另一个纸包则是两块白色的石头,仲虎听后上前比对,发现确实如黄府医所说。

“郎君,猴妖为何会带硝石与雄黄?雄黄还能解释,多半是为了驱除密道中的蛇虫,那硝石是为了作甚?”

沈确坐到上位,给自己斟了杯茶,“匠人制作烟火时常会加入硝石,以便更好引燃。”

但说雄黄,沈确也不知其作用,而如果邢一苒在这,她就能向二人解释为何猴妖要把硝石和雄黄带到火场。

硝石主要成分是硝酸钾,硝酸钾是强氧化剂,加热时能分解出氧气,有助于火焰燃烧,而雄黄主要成分是四硫化四砷,它在空气中加热,能发生氧化反应生成三氧化/二砷,也就是俗称的砒/霜。

砒/霜含有剧毒,火烤时能闻到大蒜味,在高温的火场,它能以颗粒的形式浮散在气流里,被人体吸入。

黄府医说完,便轮到沈嬷嬷开口,她走到猴衣旁边,翻开了内衬,“郎君这件……姑且称为之衣裳吧……这件衣裳是用狼皮缝制的,皮子有旧有新,应是攒了些年月才凑成这么一整件。”

说完,她捻起一撮粘连于一起的“猴毛”,“这些线虽然劈过,但仍比寻常丝线要粗多,应是麻绳。铺子里只卖绣线与麻布,并不卖麻绳,郎君怕是无法从外边的商铺中寻得线索了。”沈嬷嬷捻起另外一处猴毛,继续说:“但这些麻绳染得并不均称,若非新手,便是不通布艺。”

沈确看向那两处猴毛,一处明显颜色较深,另一处则稍显浅淡。

沈嬷嬷翻开猴衣后背供人穿脱的地方,露出上面的针脚,“但老奴奇怪的是,此人虽不通布艺,却颇为擅长刺绣,缝制手艺十分精巧,”她指着一处针脚,“这等勾线缉针的走法老奴未曾见过,猜来应是世家大族中不外传的绣法。”

沈确看向沈嬷嬷指向的地方,忽地捕捉到了什么,那双常年淡漠的眼睛陡然变得锐利,一把扯过猴衣,看清了线的走线。

仲虎敏锐地察觉到了沈确的不寻常,只听他吩咐府医和沈嬷嬷退下,接着便不顾猴衣脏污,单手环抱大步走向书房,仲虎紧跟在沈确身后,急忙接过了那件红色的猴衣。

“郎君,您这是怎么了?是发现了其他线索?”

沈确没有回答,他推开书房门,径直走向角落里竹箱,然后从里面拿出一个没有雕花的原色木盒,打了开来。

“将猴衣拿来。”

仲虎上前,把衣服递了过去,见沈确半蹲在竹箱前,手里拿着一只荷包,荷包上绣着白色栀子花,模样很是精美。沈确打开荷包,把里面的栀子花全都倒了出来,花已经完全干枯了,倒出来的时,有大半的花都被压成了碎片与粉末。

沈确翻开缝合与下方流苏结穗的地方,照着猴衣一一比对。

仲虎看到荷包后有些惊讶,他也弯下腰来,去看沈确检查的地方,“郎君……这是……”只见那猴衣和荷包打结的方法,以及处理针线的习惯,竟然都一模一样。

“郎君,这不是表姑娘在定亲时送您的信物吗?怎么会……”仲虎有些着急,语速也变得越来越快,“难道这件猴衣就是表姑娘所缝制的?表姑娘她……压根就没死!她这六年为何从不出面,又为何要陷害郎君,还要扮作猴妖,去谋害她的生身父母?”

沈确放下荷包和猴衣,嘴角轻扯,眼底似燃起了火星点点,仿佛又变回了少时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但等他起身站起,所有情绪又如潮水般退去,消散得无影无踪,他还是那个冷漠硬直的沈确。

“此事你有何看法?”

沈确问仲虎,仲虎却一脸茫然,指了指自己,“我?郎君在问我?我不过一介武夫,哪有甚想法。”

沈确眉尾微抬,疑惑道:“之前在密道时,你不是颇有见解?”

仲虎也有些困惑,他抓了抓脑袋,却摸到自己的硬脚幞头,这是他上值时才会戴的幞头,可他今日却不知怎地选中了这一顶幞头,与此让他迷惑的还有假山寻机关、割袍卷竹筒,和对郎君的拉扯。这些都不是他往日的行为,也与他性格不符,但这些他还是做了。

与邢一苒在他人身上能使用身体习惯时一样,当邢一苒离开他人身体后,身体的主人自然也会将邢一苒做的事情,归类为自己所做的,即使这些事情看起来都有些离谱。

沈确自觉此幕很是熟悉,之前的仲虎与现在的仲虎仿佛不是一个人,如今的仲虎才更像他原本熟知的仲虎,这样的变化他在百福身上也看到了,但沈确深信世间并无鬼神,人与狗儿的突变,若非病理,便只有鬼神才能解释。

“仲虎,你今日可有身体不适,抑或神志混沌?”

仲虎感觉他今天的脑子挺迷糊的,但他想起去密道查案的事,直觉这不是脑袋混沌能办到的,“未曾,郎君放心,我身子好得很,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沈确仔细打量了一番仲虎,见他不似有疾模样,这才缓缓开口。

“沈嬷嬷说此针法为世家所有,徐华瑛送我的荷包针法与猴衣一致,且徐华瑛身高超过五尺,至今未寻得尸身;徐华瑛为徐府嫡女,姨夫姨母掌上明珠,只知女红书画,不知织布染色,符合嬷嬷所说‘不事布艺’,但也不能轻易断定,猴妖就是她,或者猴衣就是她所制。”

“女子所学女红多为母亲教授,姨母与阿娘出自云氏,此缝制之人可能来自云家,寻姨母验证是最快的方法,但姨母因徐华瑛之事对我心怀怨恨,所言可能非真,仲虎你寻人带这猴衣回府,向阿娘询问针法之事。”

“猴妖利用枯井进出,需你一并去查枯井所在院落户主。最后,硝石、雄黄、白矾,这些都是药材,若能查明同时购买硝石与雄黄之人,我们便能抓住猴妖的尾巴,但若像白矾那般查无此人,那我推测,猴妖多半为懂药理之人,药材均是他自行采摘炮制,或其经营着药铺,这才无需在铺里购买。”

“药铺之人,你也需多加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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