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时分,四下还是黑洞洞一片,定国公府各处却已点满了灯。秦老太太在方氏和沈氏的搀扶下走出内室,于堂中主位上缓缓坐下。

府内六房人皆已恭立多时,乌泱泱的,把碧霞阁内外挤得满满当当,却无一丝杂音,偶有个咳嗽的,也把动静压得极低。秦老太太面带微笑,抬头时最先看到身着绯袍的长子定国侯宋津和他侧后方穿一袭青袍朝服的嫡孙宋砚。少年未至弱冠,个头却已赶上了他的父亲,立在幢幢灯影中更显身姿如鹤。

秦老太太的目光在他胸前绣着鹭鸶的团纹补子上定了片刻,脸色微沉。这孩子,放着中军都督府正四品的都督佥事不做,非要去刑部领那什么六品的主事当,早知道他考进士为的是这个,几月前就该把他捆牢了关起来。离了都督府,进了六部,往后就是他父亲,也再难事事管着他了……偏偏这还是吏部禀了圣上钦定的,他是铁了心要跟这一大家子分心。

“老太太,您用茶。”

二夫人方氏弯身将茶奉上,秦老太太接过,听底下的小辈们一一请过安,才着人伺候他们入座。

搁下茶,秦老太太朝宋砚招招手,宋砚恭顺上前,行礼后在婢女搬来的锦杌上坐下。一举一动皆有章程,连落座时撩袍的力道与幅度也掌控得宜,秦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

她拿了他的手放在掌心里拍了拍,于灯下细瞧他的眉眼。少年的长相大半随了他的父亲,剑眉英挺,鼻正唇薄,不论在哪,总是人群里最显眼的那一个。但与宋津的健谈不同的是,他总习惯沉默,不语时眸也微敛着,气质里便少了武官的凌厉粗犷,多了几分文质彬彬。尤其是此刻一袭青袍角带在身,样子乖巧干净,让人难以回想起他十四岁时就一举中了武举魁首的过往。

秦老太太想到这儿又要叹气,眼中结了愁怨,苦口婆心道:“阿墨,今日是你头回进刑部办差,那可不比你父亲和几个叔叔所在的都督府、都指挥使司和兵马司,真有什么事,没人能挡在你前头护着!想想这些年,你在我膝下长大,喜欢什么、害怕什么,我比你自己还清楚。那些个文官玩的勾心斗角,你不卷进去就罢,一旦入了局,凭你这连掉到脚边的鸟儿都不忍心踩一下的性子,玩得过哪个?”

宋砚点头,却不言语。

秦老太太抿唇,语气硬了许多:“你现在不觉得有什么,办几次差就知道了!”

坐在左下首的宋津瞥了眼外头的天色,笑道:“母亲,让他历练历练,也是好事。”

其他几房的人跟着附和,三夫人沈氏玩笑着叫她宽心。

宋砚仍不说话,眨眼时睫影跟着颤动,看着还和小时候一样乖得令人不忍心苛责。秦老太太问了方氏时辰,得知已经寅时五刻了,便命各房散去,又叫沈氏安排布菜,拉了宋津宋砚与她一起用饭。

照理说其实满府上下只有几个儿子孙子需要每日卯时前赶到午门参与朝会,不必所有人早起,秦老太太却自有一套治家的法子,说只要不分家,除非太年幼或生了病的,不论是哪房哪个,都得跟着起来请安,这是传了几十年的家规,不得违抗。定国公府礼教规矩森严,秦老太太治家有方,这些年来满府六房人竟无一人有怨言,每日风雨无阻,必会齐聚碧霞阁,听她训话叮咛。

“别光拣眼前的吃。来,把这盐酥饼吃了。”

秦老太太亲自夹了块放到宋砚碗里,宋砚看了一眼,乖顺地一口一口吃下。秦老太太唇角微扬,她知道他素来不爱这咸干口的吃食,但只要她开口,他没有不依的。

席上再无话,待宋砚漱了口,秦老太太又劝他几句,嘱咐他若做不习惯刑部的差事,不必多等,直接写了折子递上去请辞回都督府都使得,咱们定国公府在圣上面前还是有几分脸面在的。

宋砚只在起身离开前脸上露出个浅淡的笑,说句“阿墨知晓了”便先宋津一步出了碧霞阁。

秦老太太看着他渐渐消失于微白天色中的背影,长叹一声,似在自言自语:“……他是胆子愈发大了,脾性也越来越大。我们宋家累代功勋,哪用得着他又是武举又是科举地往上爬!”

“母亲不必忧心,刑部侍郎孟博瀚那我已打过招呼了,阿墨这回担的是刑部湖广清吏司主事一职,免不得要见点血光。”

宋津起身理了理襟口袖口,轻笑道,“等撞了南墙,他自然会知道回头。”

想到宋砚打小那毛病,秦老太太眉头松开了:“也别把他吓得太狠。行了,你也快些去吧,办完差晚间莫要随人在外逗留,早些归家。”

“好,儿子谨记。”

仲夏时节,道旁草木上都淋了露水。宋砚坐上马车,靠在窗旁轻轻闭上眼。跟在马车旁边的冯策等马车驶出永安巷后才低声道:“世子爷,今早庄子上的人传回来话,说侯夫人情况好转许多,肯吃药了。”

宋砚睁眸,“嗯”了声。

“只怕老夫人和侯爷察觉出什么……这么些年了,他们还看您看得这么紧,您要调去刑部的消息一出,咱院里就多了好几个眼生的面孔。可要找什么借口送回去?”

“杀了吧。收拾得干净些。”

良久冯策才有些迟疑地问:“那要是被问起来……”

“既是眼生的,必然图谋不轨,杀便杀了。”

“是。”

冯策折身招来一护卫吩咐,忽地前头一阵吹打鼓噪,马夫一拉缰绳,马车在路口处急停下来。

马夫回身禀道:“世子爷,崇北坊那拐来一队送葬的,路给堵了。往紫禁城去就这条路最近,要是左拐穿西街巷,得绕至少……”

“废什么话,先避让开,等人家过了再走就是。”

冯策说着上去拉了缰绳,将马车牵进西街巷内一僻静处。

马夫想说爷头天去刑部上值就遇上白事,还挺吉利,见棺升官嘛,可是见冯策这黑脸煞神的凶冷模样就不敢多言语了,立即把话咽了回去。

宋砚拿折扇挑了帘子,于一片静默中目送盛大肃穆的送葬队伍穿过,黄白纸钱纷飞,黑棺在后徐行,披麻戴孝的人哭嚎不已,声音却都被唢呐声压得死死的。

出殡的队伍走远了好一会儿,那高亢压抑的吹打声还犹在耳畔。

正要命人重新调转车头,西街巷那头的晨雾里却传来了渺远的卖花声:“卖——榴花哩,娇艳艳的石榴花哟——”

宋砚移目望去,看到那担上一簇簇烈火般的榴花在青白色的雾里一颠一颤,越来越近,连带着街旁锅灶上、蒸笼上升腾的烟气水汽,行人混杂不清的说笑声、商贩的叫卖声,一并朝他涌来,和车前那才洒满了纸钱的街道仿若两个世界。

卖花声停了,那榴花跟着停在了一处摊子前,摊后的铺子里走出一个手持细口花瓶的少女。她裹着一身烟青色的衫裙,一头乌发松松挽起,脸上带着笑,捧过榴花同花农说着什么。鱼肚白的天际泻出点点曦光,把这条拥挤的巷子照得明艳。

花农重新挑起担子走了,宋砚的视线仍停在少女发间的榴花上,心尖好似涌起了一抹热烈的感触。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碎语——

“瞧见没?天天买花,谁晓得她哪来这样多的闲钱。”

“人家生意可好着呢,卖个豆腐脑,比你起早贪黑揉包子、擀面皮卖几样吃食挣得都多!”

“嘁,得了吧!儒哥儿他娘一家子卖的是真真切切的白面馒头,她么,卖的是白脸皮子还是白花身子,俺们就不清楚啰。”

紧接着是一阵不加掩饰的讥笑。

冯策提醒道:“爷,咱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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